弯弯山路、皑皑白雪、破旧的土屋子、和善的乡邻们，这些记忆，是朱雨婷心中最柔软的存在。

她出生富商之家，却被送给一对贫穷的农村夫妇抚养。而当她已经习惯乡村生活时，多年未见的亲生父母又突然出现。

朱雨婷

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12年来，朱雨婷留在亲生父母膝下尽孝，却一刻都没有忘记身处大山中的养父母。

2016年，她第四次踏上了“反向寻亲”之路。已过花甲之年的养父母，是否还在原地等她？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最先迎接她的，竟是一座简陋至极的孤坟。

朱雨婷当年，为什么会被原生家庭送养？这份迟来12年的团聚，又是否能够弥补她与寄养家庭之间的遗憾？

记忆中，抹不去的那山那村和那人

2011年，18岁的朱雨婷金榜题名，从老家舟山市岱山县考去了浙江杭州的大学。

录取通知书寄到那天，父母笑得合不拢嘴，随即为她筹办了一次升学宴。

但此时此刻，朱雨婷的内心又想起了远在陕西商洛的养父母。要是二老得知她考上了大学，心里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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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从2004年一别，她再也没能回到记忆中的那个小山村，就连养父母的模样都快淡忘了。

看着笑眼盈盈的亲生父母，“反向寻亲”的念头又开始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既然家里人都不同意她去找养父母，那她就趁着寒暑假期间偷偷地去。

大学四年时间内，朱雨婷瞒着家人去了三次商洛。可整个商洛市那么大，她根本不知道养父母家的具体地址。

她只记得养父叫鱼录庆，养母叫白淑云。他们所在的那个村庄有着弯弯的山路，一到冬天就白雪皑皑。

养父母家住在村东头，家中只有一间黄泥搭的土屋子。每当外边下起倾盆大雨，屋里也是一片狼藉。

但光靠这些讯息，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两个人是十分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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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依靠户籍信息，很多偏远地区的人们，登记的姓名和实际的姓名可能也会不一致。

头三次的寻亲之旅都以失败而告终，可是朱雨婷始终没有放弃。她忘不了那山那村，更忘不了淳朴善良的养父母。

随着二老的年纪逐渐增长，她渴望寻亲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

2016年1月17日，已经在舟山找到工作的朱雨婷，再次背起行囊赶赴商洛。

第二天，她就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条寻亲信息。这一次借助网友们的力量，她一定要达成心中所想。

果不其然，在看到这条寻亲信息后，很多热心网友纷纷加入了寻亲行列中。

根据养父的“鱼”姓，一位名叫武生龙的商洛网友，找到了沙河子镇的看山寺村。

那个村庄里住着很多户鱼姓人家，有一部分的年纪也在60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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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经过仔细筛查，这些人当中并没有朱雨婷的养父母。面对武生龙传过来的村庄照片，朱雨婷也显得很陌生。

看来，鱼录庆和白淑云并不在看山寺村。那他们又会在哪呢，附近还有姓鱼的人家吗？

一想到养父68岁、养母64岁了，朱雨婷的心情就十分迫切。

两位老人都有病在身，万一等不到团圆的那一天，那自己一定会后悔死的。

幸好在1月21日，武生龙等人又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的一个朋友，在沙河子镇的另一个村庄——九龙洞村，找到了一位名叫鱼录庆的老人。

通过打听，众人得知他在十几年前也有过一个养女。可不知怎的，那个孩子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

自此以后，他的妻子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最终在2012年的时候病重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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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寡一人的鱼录庆，再也没有离开过村子。他时常去到妻子坟前陪她说话，也偶尔会睁开浑浊的双眼望向远方。

帮忙寻亲的网友们，都觉得这个鱼录庆就是朱雨婷的养父。但毕竟没有得到最终的验证，他们也不好去打扰老人家。

而面对朱雨婷，武生龙也隐瞒了鱼录庆妻子去世一事。

2016年1月22日下午，几名网友陪着朱雨婷来到了九龙洞村。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突然停了，一路上银装素裹分外迷人。

朱雨婷趴在窗户边不错眼地盯着外面，尽管离开了12年，可当踏上这一片土地的时候，一种熟悉感还是油然而生。

远远地望着村庄，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朱雨婷知道，自己终于找到家了。

“就是这里，我记得就是这里！”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村东头的土屋子，最终循着记忆站在了家门前。12年过去了，这个家还是丝毫未变。

朱雨婷

望着那扇掩盖着的木门，朱雨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或许是近乡情怯，她始终不敢往前迈去一步。

听到动静的左邻右舍纷纷走出家门，其中有一位杨大妈，在看见朱雨婷的时候简直满脸不可置信。

她仔细打量了许久，紧接着惊喜地问道：“是晓莉娃吗？大家快来看啊，录庆家的晓莉娃回来了！”

听得这阵熟悉的乡音，朱雨婷也一眼就认出了杨大妈。她哭着抱住了大妈，似乎想宣泄这么多年来远离家乡的无助孤苦。

周围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也一个个地抹着眼泪，对于12年前所发生的事情他们是一清二楚，也时常感叹鱼录庆夫妇命苦。

与此同时，已经有人跑到亲戚家去通知鱼录庆了，一路上还大声喊着：“录庆叔，你家晓莉回来了！”

朱雨婷

沉寂许久的村庄，因为朱雨婷的到来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深山寄养6年，受尽关怀疼爱

关于朱雨婷和鱼录庆夫妇的缘分，还要追溯到1998年。那一年，5岁的朱雨婷被父母送到了深山中寄养。

朱家人世代居住在舟山岱山，但朱雨婷的父母颇有经商天分，在几个孩子还年幼时就拖家带口定居西安。

他们先是开了两家建材商行，后来又承包了一家小煤窑。生意是做得风生水起，可家里的孩子却没人看管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朱家夫妇并没有选择把孩子送回老家，也没打算多请一个保姆，反而是准备送养一个孩子出去。

思来想去，他们想把5岁的大女儿先送到合适的人家寄养。

通过一位商洛生意伙伴的牵线搭桥，鱼录庆和白淑云就出现在了朱家夫妇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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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年纪，当时的鱼录庆已经是知命之年了，而白淑云只比他小了4岁。

可惜由于身体原因，他们结婚以来就没生下过一儿半女。

白淑云原本就有点精神异常，再加上多年来未曾生育，巨大的心理压力也使得精神疾病经常发作。

听说朱家夫妇打算寄养一个孩子，无儿无女的他们自然是喜不自胜。

而朱雨婷的亲生父母，也正是看中了“无儿无女”这一点。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才会一门心思地对养女好。

就算鱼家家境贫穷，可这对夫妇都是老实人，将来也必定不会亏待朱雨婷。

双方很快一拍即合，年幼的朱雨婷也收拾好行李被送进了大山中。

而朱家夫妇最开始说的是先寄养几个月，几个月之后他们把孩子接走，然后给鱼录庆夫妇一笔抚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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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切，作为当事人的朱雨婷都被蒙在鼓里。或许以她那个年纪，也理解不了寄养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一觉醒来亲生父母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淳朴且苍老的农村夫妇。

居住的地方也变成了破烂不堪的土屋子，连头顶上的灯光都没家里那般明亮。

乍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新环境，朱雨婷咧开小嘴就哭了起来，任凭鱼录庆和白淑云如何哄劝都不管用。

最后她哭了大半宿，在白淑云的怀中沉沉睡去。望着养女恬静的睡颜，两人感到无比心满意足，往后的日子也有了奔头。

可第二天一起来，找不到爸爸妈妈的朱雨婷又开始哭闹。

这时村子里的其他人都知道鱼录庆家有了个女儿，大家纷纷上门探望，还带来了许多吃的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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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小小年纪的朱雨婷也终于敞开了心扉。

她从大家的议论中大概猜出了一点什么，可能亲生父母再也不会来接她了。

既然如此，那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于是她改口喊鱼录庆和白淑云为“爸爸妈妈”，还和其他孩子一样成天在田埂上上蹿下跳。

见此情形，鱼录庆夫妇高兴得不得了。他们倾其所有给养女买新衣服、新玩具，还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鱼晓莉。

在养父母的百般疼爱下，朱雨婷无忧无虑地成长着。

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伤痛是无法忘却的，即便朱家夫妇曾承诺几个月后就会来接她。

而自从有了一个女儿后，白淑云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很正常。她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变着花样儿地打扮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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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99年的9月份，朱雨婷该上学了。但她的亲生父母并没有信守承诺来接她，也没有付过一分钱的抚养费。

鱼录庆和白淑云都默认，对方是把孩子送给自己了。这样再好不过，他们也不用承受失而复得的痛苦。

在农村的生活条件虽然不优渥，但朱雨婷却从养父母的身上，得到了比亲生父母还多的关爱。

那一年的年底，她半夜突发高烧，养父母不眠不休地守了她大半夜。

后来眼见体温一直没降，养父就背着她摸黑前往镇卫生院，养母则跟在后面扶着她的身子。

寒冬凛冽，黑灯瞎火再加之山路泥泞，养父母愣是一刻都没有休息，赶在天亮前把她送进了卫生院。

但医生检查过后又说她有肺炎，必须转去县医院。养父母二话没说，托人雇车就带着她上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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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好几天的折腾，朱雨婷终于痊愈了。可是养父却病了，是累的，也是冻的。

等再长大一些，她有一次被班上的同学欺负了。受了委屈，最后挂着两条泪痕回到了家里。

养母一看她哭了，当时就急了，心疼得连连追问。问清缘由后，立刻带着她去那个同学家里讨公道。

在回来的路上还反复叮嘱：“女孩子不能随便被人欺负，遇到了这样的事一定要回家告诉爸爸妈妈，不能只是哭。”

养母那又心疼又严肃的表情，朱雨婷一辈子都没能忘记。

而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只要是有关于孩子的，鱼录庆与白淑云从来就没打过折扣。

有一回朱雨婷想要一台复读机，但197元不是一个小数目。

为了让女儿跟上学习，也为了不让她被别人看轻，养父不顾自己的肺病，去西郊的煤矿上搬了一整天的煤，最后拿到了210元的薪资。

复读机

看着那台崭新的复读机，再看看大口喘着粗气，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养父，朱雨婷愧疚地流下了泪水。

而养父只是憨厚地笑着说道：“别人家孩子有的，咱家闺女不能少。”

一朝被迫离散，养恩永世不忘

转眼间6年过去了，当初那个小小的朱雨婷已经是一个五年级的学生了。

养父母一心想供她读书，将来也好走出大山。因此鱼录庆拖着高龄的身体去了西安打工，只留下白淑云在家照顾孩子。

但2004年的开学季刚过没多久，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妻就来到了这个小山村。

他们是朱雨婷的亲生父母，也是来接她回家的。

白淑云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情急之下哇哇大哭，还突然出现了失语症状，只会用双手不停地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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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朱雨婷看着眼前这一对陌生的男女，害怕地躲在了养母身后。

看到亲生女儿如此疏远自己，朱家夫妇也十分难受。要不是当年小煤窑出了事故死了人，他们也不会把女儿丢在这深山中整整6年。

为了平息事故，他们将家产赔得一干二净，无奈之下回到了岱山老家。

承诺给鱼录庆夫妇的抚养费是给不起了，搞不好连孩子都养不起，因此他们就决定将朱雨婷继续寄养。

可在这几年当中，夫妇俩对这个女儿的愧疚感也是与日俱增。好不容易等到生意有点起色了，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商洛。

不过这番突如其来的团聚，却要以另一家人的离散为代价。周边邻居听到响动也纷纷围了上来，可是谁都没有资格说什么。

朱父一直不停地在给鱼录庆打电话，而朱母则负责安抚白淑云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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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电话那头始终没有接通，朱家夫妇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不管怎么说，他们这次肯定是要把亲生女儿带走的。

“打不通就算了，恐怕是在工作呢。淑云，我们就带孩子去城里买些衣服玩具，很快就回来的，你放心。”

但在场众人都知道，这只是怕白淑云精神异常而编造的借口。朱雨婷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白淑云自己心里也清楚，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将养女搂在怀里抱了又抱，最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在亲生父母的连哄带骗下，朱雨婷回到了那个陌生的原生家庭。贫穷的大山离她越来越远，可心中的无助感却越来越深。

她得到了大把大把的零花钱、新衣服和新玩具，却再次失去了父母的陪伴。

哪怕是她生病了，父母也永远都挤不出一点时间来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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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她的抗拒哭闹，母亲最终撂下一句气话：“等你攒够500元，等你以后找到工作了，你再自己回去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雨婷就以攒够500元为目标，在14岁那年离家出走了。她想回商洛，想回到养父母身边。

但亲生父母及时察觉，在半道上把她给拦了下来。此后一直到上大学，她才有了偷偷寻亲的机会。

4次坚持不懈的尝试，梦想终于在23岁这一年成真。在广大热心网友的帮助下，朱雨婷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小山村。

听说养父去了堂叔家，她紧接着又询问杨大妈：“我妈也去了吗，我妈呢？”

闻言，在场众人都静默了。杨大妈几次张嘴欲言又止，最终拉着她的手来到了离家不远处的一座孤坟前。

白淑云就葬在这里。自从养女离开后，她的精神状态就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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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在村里看到别的小孩子，她总要追上去给人家扎小辫子，嘴里还念叨着“我的晓莉”、“我的晓莉”。

弥留之际，她忽然恢复清醒了，拉着丈夫和杨大妈的手说道：“闺女回来了，让她到我坟前磕个头。我闺女懂事，她一定会回来的。”

白淑云没有猜错，她心心念念的闺女的确回来了。但此时的朱雨婷，却只能趴在坟前放声痛哭。

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一个抱憾离世，一个悔恨终身。

正当众人劝解朱雨婷的时候，鱼录庆从远处颤颤巍巍地跑了过来。他佝偻着身躯，戴着一顶破旧的黑色绒线帽，苍老的双眸中蓄满了泪水。

父女相见，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不止。

“我的好娃儿，你回来了……爸爸不知道你被带到哪儿去了，我是真想去看看你啊！”

朱雨婷和养父

当年鱼录庆错过了那通电话，等他察觉不对赶回老家时，养女已经被带走了，妻子也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了。

美好的生活只维持了6年，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

但无论是鱼录庆还是白淑云，他们都坚信，自己的晓莉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久别重逢的父女俩，坐在堂屋里几乎聊到了天亮。但由于春节将至，所以朱雨婷还得赶回舟山。

第二天，她就带着养父去置办了过年的物品，又买了好几套新衣服和日用品，最后还买了一部手机。

在山村中住了几天后，朱雨婷要返程了。她拿出一笔钱递到养父手里，还承诺以后每年都会来看他。

凛冽的寒风中，鱼录庆站在村口目送养女离去，嘴里还不忘大声叮嘱着：“娃，回去好好工作……我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啊！”

朱雨婷和养父

后记

回到舟山后，朱雨婷并没有把寻亲一事告诉亲生父母。但她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想带亲生父母去当面谢谢养父。

而想着年事已高的鱼录庆，朱雨婷也劝说他搬去养老院。自己不能经常去看他，这样心里也能放心些。

但鱼录庆放不下老家的一切，更放不下孤零零的白淑云，宁愿守着破屋子过下去。

老人家执拗起来，朱雨婷也没有办法。她只能请人修葺了老屋，又在商洛市区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

2018年春节，她在新房子里陪养父吃了年夜饭，并打算过完元宵再回去上班。

以后就让养父留在市区养老，什么时候想回九龙村了也随时可以回去。

“因为这段寻亲之旅，我深刻体会到了亲人是什么，感恩是什么……我不会再让他回农村受苦，以后我给他养老送终。”

朱雨婷和养父

对朱雨婷来说，生恩和养恩是一样重要的。尽管只有短短6年的寄养时间，但养父母却在她的身上倾付了所有心血。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知恩图报，也衷心祝愿鱼录庆能够安享晚年，让朱雨婷不再留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