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历史的人都喜欢钻研史料，觉得拿到了史料就触摸到了真正的历史。但是具体到某些重大历史事件的史实，你会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从严格的意义上讲，中国没有所谓“史料”。史前历史，是以神话传说为主的，那时候人们把神话传说当作“发生过的事情”来记录并且相信。从《史记》开始，历史就当作了传记文学和宣传材料写作的。甚至所谓史志材料，也充满了人为的痕迹。“真相”在被转述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真相只能存在于转述之前。历史永远无法直播。同样一个历史事件，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有完全不同的表述，即便他们都是当事人，也无法逃脱“曲解”历史的魔咒。我们能做的，就是通过常情常理进行推断，得到七八成的历史真相……一个相对可靠的历史。

导致“史料”之不可信，有无数的原因。有故意的，也有无意的，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更多的情况，是一种生存智慧，甚至是一种文化无意识。比如，主旋律电影《周总理的四个昼夜》，讲的是1961年周总理到河北保定调研，看看饥饿和灾荒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不料乡亲们为了不让毛主席担心，故意隐瞒事实，让总理很尴尬，也很感动。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略微找到了一点灾情的真实情况。再如今年夏天河北某地发生水灾，为了争取政府救助，可能会放大灾情。为了减轻官员罪责，则需要少报灾情。而老百姓呢，为了那一份对官场的敌意和冷漠，则喜欢以民间文学而方式，不断转述、传播道听途说的想当然的“事实”。

近观当下，那些深谙官场数据游戏规则的人，又是如何“生产”数据的呢？你懂的。我认识一些乡镇干部，他们年终上报材料的时候，都是互通口声，统一口径的。需要增长多少，减少多少，都非常随意。换届前的，换届后的。新班子的数据，倒计时的班子的数据，都有很多讲就。比如报灾情，为了多要钱，就多报；为了推脱责任，就少报。而为了提拔重用，需要政绩的时候，则会把好事放大好几倍报上去……这些东西，统统都会当作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被修史撰志的人当作宝贝复制、引用，成为后来的人研究历史的宝贵资料。

史料的源头都是可疑的，怎么会有可靠的史料呢？用那些本来就不可靠的“史料”，妆点自己的观点，证明自己的深邃，为自己某种先验的观点，比如为因为自己种种现实中的不如意或者对某种根本性的政治理想的不认可而“看”到的社会主义的“黑”，寻找证据，是不是方向、方法都出了问题？

有个网友说，知识分子的道义立场是历史真相的根源。日本和美国，英国法国这样的历史学者比例远远高于中国大陆。我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是我同时要告诉他：我们讨论的是我们自己的情况，我们要面对的也是自己的知识分子和自己的知识分子炮制出来的历史。

鲁迅曾夸《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我忽然隐隐觉得这话有嘲讽意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