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苦知网久矣。

文｜向欣

编｜张轶骁

文章来源｜凤凰WEEKLY财经 （ID：fhzkzk）

因高价垄断论文数据库，引发全网众怒的中国知网，被罚了。

12月26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依法对知网涉嫌垄断行为做出行政处罚决定。责令知网停止违法行为，并处以其2021年中国境内销售额17.52亿元5%的罚款，计8760万元。

市场监管总局方面表示，2014年以来，知网滥用支配地位实施垄断行为。一是通过连续大幅提高服务价格、拆分数据库变相涨价等方式，实施了以不公平的高价销售其数据库服务的行为；二是通过签订独家合作协议等方式，限定学术期刊出版单位、高校不得向任何第三方授权使用学术期刊、博硕士学位论文等学术文献数据，并采取多种奖惩措施保障独家合作实施。上述行为构成了《反垄断法》中规定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

除了8000多万元的处罚之外，监管部门还要求知网围绕解除独家合作、减轻用户负担、加强内部合规管理等方面进行全面整改。

12月26日，CNKI知网微信公众号回应称，对处罚诚恳接受，坚决服从；在广泛征求意见的基础上，制定了彻底整改独家合作、大幅降低服务价格、保护作者合法权益、持续优化相关服务、全面加强合规建设等15项整改措施。

中国知网最近一次因为“吃相难看”引发争执，是在2022年4月。4月17日，中科院被曝出，因中国知网（CNKI）收费高昂，被迫停用知网。据当时多位就读于中国科学院的研究生对《凤凰WEEKLY财经》确认，“停用知网”的消息属实。

网传相关截图显示，CNKI数据库的续订价格多年来一直维持着较高涨幅，2021年甚至达到千万级别，在2022年的双方谈判中，CNKI数据库在多个方面给出的条件相当苛刻。因此，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考虑用维普期刊数据库和万方学位论文数据库作为替代。

长期以来，作为刚需的高校和科研院所，既是为知网贡献资源的衣食父母，却又一直是被知网“收割”的一方。

无论外界有多少质疑，知网的价格就摆在那儿，谁的面子也不买。

嫌“太贵”，多所高校停用

对多数国内高校学生来说，中国知网（CNKI）是自己学业生涯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网站。从本科生到硕士生，再到博士生，对知网的依赖程度几乎随着学位的进阶而提升。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2019年演员翟天临在拥有北京电影学院博士研究生和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博士后的学术光环时，会因为一句“知网是什么”引发全网的轰动，进而直接丢掉了自己的学位。

公开信息显示，中国知网是由清华大学、清华同方发起的中国知识基础设施工程，建于1999年6月，英文名称China 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ure，缩写为CNKI，是集期刊杂志、博士论文、硕士论文、会议论文、报纸、海外文献资源等为一体的网络出版平台。

知网官网显示，中国知网融合了全球65个国家和地区3万多家合作机构各类内容资源，是全球最大的学术论文数据库和学术电子资源集成商。中国知网在目前国内高校（含职院）、科研机构的市场占有率高达99%。

有国内顶级学府牵头，又有大量的学术资源，知网很快成为了高校和科研院所家家必备的学术资源平台。

就个人用户而言，目前知网的下载收费标准通常为0.5元/页，这个价格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变化。从2016年开始，在知网发表满八年或超过八年的文献可以免费下载。

但对于知网这种学术资源集成商来说，收入的大头，还是来源于各类机构的资源订阅，包括各大高校、科研院所、社会机构的包库费用。

中国政府采购网显示，多所高校采购知网数据库的费用在百万元区间，如中央财经大学2021年度采购知网数据库费用为129.9万元，山东大学的采购费用达到420万元。武汉理工大学2021年度与2022年度的采购费为122万与128万。

此外也有高校的采购费用处于数十万元的区间，如合肥工业大学与上海外国语大学2021年采购知网费用为80.1万元与49.9万元。

记者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知网的知名度不断升高，数据库不断丰富，给高校的采购报价也是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广西艺术学院、广东医学院等高校在2012-2014年的采购金额仅为20万-30万元。

数据来源：中国政府采购网

2016年1月，武汉理工大学的通告显示，知网2010年到2016年的报价涨幅为132.86%，年平均涨幅为18.98%。

但武汉理工大学在停用知网不足一个月后，又恢复了对知网的使用权限。

据媒体报道，从2012至2022的十年间，至少有6所高校公开表示暂停使用知网，

其中不乏“985”、“211”等知名学府。

2012年12月，南京师范大学宣布，因“CNKI中国知网”数据库商家涨价过高，从2013年1月1日起暂停使用。此后2016年和2018年，北京大学、武汉理工大学、太原理工大学也先后发布公告，称停止使用知网。

这样的现象，似乎形成了一个学术圈里长久的悖论，科研学者含辛茹苦做出来的论文成果，一旦上了知网，就成了商品，不付费，就看不到。

哪怕这些学者和科研成果，恰恰是知网的衣食父母。哪怕是学者赖以生长的高校、科研院所，也要先支付高额费用，才能使用。

与中科院的争执发生后，2022年4月19日，知网在官方微信上发表声明称，知网数据库与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的订购工作正在有序推进中，未出现服务停止或中断的情况，知网将继续提供正常服务，直至2022年度协议签署并启动服务。

屡遭侵权质疑

一则与知网相关的裁判文书显示，中国知网的主办单位为《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天眼查信息显示，该公司法人代表为王明亮，王明亮同时为同方知网（北京）技术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与董事长。

同方知网（北京）技术有限公司是同方股份有限公司的子公司。同方股份有限公司的财报显示，2021年上半年同方知网主营业务收入达到4.96亿，毛利率为51.3%，在同方股份有限公司参股的六个子公司中，毛利率仅次于同方国信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排名第二。2020年同方知网主营业务收入为11.7亿，毛利率为53.93%。

同方股份有限公司背后共有十大股东。主要股东为中国核工业集团资本控股有限公司与清华控股有限公司，持股比例分别为30.11%与4.21%。

同方股份有限公司十大股东展示图 来源：天眼查

其中，中国核工业集团是由中央直接管理的国有企业，而清华控股有限公司是清华大学出资设立的国有独资有限责任公司。

此外，十大股东中，持股2.08%的紫光集团有限公司前身是清华大学科技开发总公司，背后股东为清华控股有限公司。紫光集团法定代表人为毕业于清华大学的赵伟国。

持股1.3%的北京泰豪康富股权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背后疑似控制人黄代放也系清华大学毕业。持股0.62%的西藏伟涛电子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龙涛为清华控股成员企业核心成员、核心高管。

虽有国内顶级学府的光环加身，但知网近年来却屡屡遭到学术界的“围攻”，其中侵权是声讨的重点。

2021年12月，一则“89岁教授向知网维权8年”的消息引发热议。从2013年起，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发现知网擅自转载了其160多篇文章，自己不但没收到稿费，下载本人文章时还需要收费，8年来，赵德馨与知网的官司全部胜诉，最终获赔70余万元，但其论文也被删除下架。

知网曾在当时的公告中表示，“将积极会同相关期刊编辑出版单位与赵德馨教授沟通，妥当处理赵德馨教授作品继续在知网平台传播的问题。”

但今年知网卷入争议后，赵德馨再次发声，称“知网发布说明向我道歉后，从没跟我商量过（论文）上架的事情”。

无独有偶，2017年，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因长期收到会员对知网未经许可擅自上传其文字作品的投诉，且收集被侵权作品后与知网交涉的结果不理想，不得不选取汪曾祺《受戒》一文为典例，正式起诉知网侵犯网络信息传播权。

案件经历长达两年的调解与审理，最终判定知网方相关公司存在侵权行为，赔偿文著协经济损失10000元及合理开支10000元。

此外，据界面新闻报道，2008年，78名硕博士联名状告知网数据库侵犯学位论文著作权，其中21起获得法院判决支持，同年，104名硕博士起诉知网，要求停止侵权。

知网为什么这么高傲？

即便遭遇多所高校抗议价格涨幅过高并停用，中国知网的续订价格仍然不改本色，我行我素。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知网收录文献数量与合作机构数量都要远超国内同类文献数据库。

根据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此前公布的关于CNKI数据库开通的公告可知，中国知网收录了自1915年以来的国内学术期刊8400余种，全文文献总量6000余万篇、硕、博士学位论文520余万篇；会议论文文献总量累积350余万篇。

而维普官网显示，其收录的期刊总数虽然有超过1.2万种，但在文献总量上仅有3800余万篇。

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公布的关于开通万方数据库也显示，万方数据库收录了8440余种刊（增强版收录11600余种），学位论文457.47万余篇（增强版收录460万余篇），会议论文267.7万余篇。

数据整理自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与维普数据库官网

除了在期刊种类上略胜一筹，在其他类别的文献数量上，万方和维普都败下阵来。

在客户覆盖的广度上，知网也独占鳌头。

在合作机构上，知网称，在全球有３万多家合作机构，而维普官网显示目前已拥有2000余家机构用户，万方数据称有包括高等院校、科硏机构、信息机构等上万家客户。

强大的客户网络和雄厚的背景资源，让知网成为大部分高校进行学术研究不得不购入的一个网站和一个潜在的合作考虑对象，也有了谈价加价的资本。

这一点体现在采购价格上。

与各高校百万级别的采购价格相比，这次中科院停用知网事件中，透露出的采购金额甚至达千万级别。而万方数据库与维普网的采购价格与知网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例如，合肥工业大学2022年度购买万方数据库的金额为25万元，购买维普数据库的金额为5.2万元；中南财经政法大学2022年度购买万方数据库的金额为16万元。西藏大学2021年度采购维普中文期刊服务所用费用为7.5万元。

可以看出，各高校采购维普与万方数据库的费用远远低于采购知网数据服务的费用。

2017年7月，北京第七届中国数字出版博览会，中国知网展台

在费用高的基础上，知网还有限制条件，让学术研究更加受阻，也让高校采购方感到不满。

在网传截图中，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指出在与知网的谈判中，知网给出的成员数量、单家价格的条件相当严苛。

记者注意到，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此前公布的关于CNKI数据库开通的公告提到，知网对学术期刊、会议论文数据库和硕、博士学位论文数据库都有并发用户数限制，前两者都限制为50个，后两者都限制为10个。

所谓并发用户数，是指数据库中允许客户方同时在线和使用下载的人数。举个例子来说，这个限制并发用户数的规则就是，若中科院同时有５０人同时使用知网数据库，则会出现“当前用户并发数已满！”的提示，用户需要等待用户数下降，才能重新下载文献。如果等不到，只能选择其他空闲时间下载。

而中科院公开数据显示，全院共拥有11个分院、100多家科研院所、3所大学等，正式职工6.9万余人，在学研究生7.9万余人。

对比中科院学生与职工以万计的数量，５０个并发用户数的限制或许真的让中科院捉襟见肘。而与知网相比，万方和维普就显得大方很多。对中科院没有并发用户数限制。

高昂费用下，坚持严苛条件的知网，在用户眼中性价比的确不高。如此看来，#知网是否伤害了科研环境# 这样的议题被热烈讨论也就可以理解了。

对于版权作者不够尊重，对于合作机构不肯放低姿态，知网不像一个学术期刊资源平台，反而更像一个以牟取利益为目标的商人。

学术氛围里面充入了金钱的味道，特别是用金钱给学术成果明码标价，自然会招致这个社会一致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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