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以前一样从场地底线附近冲向网前，随后大力挥拍，但这一次，那颗网球没能越过网带。

在此之前的三个小时，她以近乎于搏命的方式努力争取胜利，势大力沉的击球和令对手胆寒的怒吼仿佛让人们看到了她巅峰时的风采。

她走到球场中央，像以往一样挥手、旋转，让镶钻的纱裙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她不是在庆祝胜利，她在向我们告别。

撰文/卡门

从小跟班儿到“领袖”

1995年的10月28日是个周六，刚刚过完14岁生日后不到一个月的塞蕾娜·威廉姆斯第一次踏上WTA巡回赛的赛场。

那是在加拿大魁北克举行的一项WTA250级室内赛，她以外卡球员的身份出战资格赛，首轮遇到了WTA排名第149位的同胞安妮·米勒。

“我简直太紧张了，那种感觉糟糕透了。”27年后，回想起那场比赛，坐拥23座大满贯单打冠军的小威依然记得当时的情境和自己的表现。“我不敢相信自己要去比赛了，满脑子就只有回家一个念头，根本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就输掉了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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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带着240美元的奖金和一个WTA积分，她回到了家里。一直到1997年3月的棕榈泉公开赛，她才再次踏上赛场。在那项赛事的女单资格赛首轮，同样持外卡出战的她以4比6、0比6不敌法国姑娘阿莱克夏·德尚-巴拉莱特。

她的第一场胜利来自于1997年8月的洛杉矶公开赛。外卡选手塞蕾娜·威廉姆斯在女单资格赛前两轮分别以6比1、6比4和3比6、6比2、6比3击败美国人阿曼达·巴西卡和泰国名将塔纳苏甘，决胜轮打满三盘不敌西班牙姑娘马奎·塞尔纳。

从开始赢球的那一天，她就再也不提“回家”这件事了。

球场就是她的“家”，她在不同类型的场地上都游刃有余，拿到23座大满贯单打冠军奖杯。此外，她还5次斩获WTA年终总决赛单打冠军，手握1枚奥运会女单金牌以及3枚奥运会女双金牌。

威廉姆斯姐妹

“维纳斯拉开了大幕，塞蕾娜加入进来，”体育网站Supersport写道。

尽管从初入职业网坛开始大威就是姐妹中冲锋在前的那一个，但很快小威就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从不认输的精神，快步地赶了上来。她不再是“威廉姆斯家的小妹”，而是20世纪末21世纪初女子职业网坛最具冲击力的人物。

1998年，她在迈阿密和洛杉矶的前两次交手中输给了当时如日中天的“瑞士公主”玛蒂娜·辛吉斯。后者是轻盈的、技术流的代表人物。同时，她还以姣好的面容和安娜·库尔尼科娃一起撑起了女子职业网坛的颜值。

但是从1999年开始，小威和辛吉斯就已经开始互有胜负。美国姑娘赢得了那一年4次对阵中的3次，美网决赛击败世界排名第一的瑞士人后她更是斩获了个人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大满贯单打冠军。

“Wow！”兑现赛点之后的小威发出惊呼。那个总是跟在姐姐后面的、最初训练时只能旁观的小女孩瞬间长大，她说自己不知道该尖叫、大笑还是大哭，但最终还是把这几件事都做了。

1999年，17岁的小威廉姆斯击败辛吉斯夺得美网女单冠军

1999年，17岁的小威廉姆斯击败辛吉斯夺得美网女单冠军

凭借着这场胜利，她成为继1958年阿尔泰亚·吉布森后第一位赢得大满贯单打冠军的非裔美国女性，以及1975年阿瑟·阿什后第一位非裔大满贯冠军。转过年来的温网，大威也在全英俱乐部的女单决赛中战胜林赛·达文波特，捧起个人首个大满贯冠军奖杯。

和姐姐一起改变网球

威廉姆斯姐妹的出现，让女子职业网坛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她们以力量十足的打法、强势的进攻风格让此前以辛吉斯为代表的“灵教”变得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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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从大小威开始，“Strong is beautiful”成为一种口号、一种流行、一种追求。

而且，她们改变的不止是网球的打法，还有更深的层面。

上世纪90年代末的美国，大部分黑人的地位和生活并不如意。他们的年平均收入不如白人的60%，贫困比例高达25%。即使在商店和餐厅里他们被服务人员笑脸相迎，但后者转过头去也会忍不住发表一些歧视性的语言。

这样的事情在网球场上被放大，即使阿瑟·阿什已经为此做了30多年的努力，可当威廉姆斯姐妹踏上球场并且击败格拉芙、辛吉斯时，人们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甚至媒体也加入进来，一名解说员说小威“更适合《美国国家地理》而不是《花花公子》。”

“是的，两个黑皮肤的女孩冒了出来，网球变得不再令人激动了。”理查德·威廉姆斯在2005年温网期间愤愤地说。

“strong is beautiful”——WTA

与此同时，威廉姆斯姐妹决定继续用冠军和不断升级的自己去证明，来自贫民区的黑人女孩也可以成为女王。当大威拉开帷幕之后，小威成为了那个最有力的突破者，她们力促职业网坛男女球员同工同酬，不断呼吁巡回赛的管理者注意到女性在网球运动以及社会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告诉世界女性为什么理应享有和男性同样的比赛机会以及奖金分配。

终于，在比利·简·金等女子网坛奠基人的努力下，在后续一代又一代女性球员包括大小威的努力下，1973年、2001年、2006年和2007年美网、澳网、法网和温网先后实行了男女同工同酬。职业网球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女性的力量被看到和被尊重，越来越多的女孩们也加入到这项运动中来，为了荣耀，也为了改善家庭生活。

1999年的夏天，未满两岁的大坂直美和姐姐在家里蹒跚玩耍。她的海地父亲弗朗索瓦随意地调整着收音机的频率，无意中听到的一则广播改变了这家人的生活轨迹。

大坂直美一家人

“18岁的维纳斯和17岁的塞蕾娜夺得法网女双冠军，她们的未来不可限量。不可思议的是，她们的父亲理查德·威廉姆斯从来没有打过网球，但他却为女儿们制定了一条通向冠军的路。”

他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女儿们的身上，她们不止拥有同样的肤色，也有着同样的运动潜力。

“蓝图就在那里了，好像我只要照着做就行了。”弗朗索瓦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道。和老威一样不会打网球的他坚信两个女儿也能够沿着威廉姆斯姐妹的方向前进，只要他也去查资料、看DVD，让她们不断练习发球和从球场的不同角落把球回到场内。

2018年美网女单决赛，大坂直美战胜小威夺冠

2018年，大坂直美在迈阿密首轮和美网女单决赛里连续击败小威。尤其是在纽约，日本姑娘拿到职业生涯首个大满贯冠军，这让从小就视美国人为偶像的她激动不已。而所有看过比赛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塞蕾娜的接班人来了。”

和莎娃的“相爱相杀”

从2018到2022，“塞蕾娜的接班人”拿到了4个大满贯冠军，在这一过程中塞蕾娜本人并没有停止她的脚步。

事实上，从1995年转入职业，小威的对手名单中既包括格拉芙、克里斯特尔斯、贾斯汀·海宁、玛利亚·莎拉波娃这些已经退役的名宿，也包括哈勒普、大坂直美等中生代和新生代。尤其是莎拉波娃，她是可以媲美小威的存在，也是和后者一起把女子职业网坛带到更高维度的那一个。

一切都要从2004年说起，那时的俄罗斯人还只是一位17岁的小姑娘。

2004年温网女单决赛，17岁的莎拉波娃战胜了小威

当莎拉波娃来到温布尔登参赛时，除了她和她的父亲，没有人相信她会在那里创造奇迹。然而她愣是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以“黑马”的身份一轮又一轮不断获胜，最终来到了塞蕾娜·威廉姆斯的面前。

面对年长自己6岁的卫冕冠军，年轻的俄罗斯人进入状态很快。现场观众和美国人一样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首盘的比分就变成了6比1。接下来尽管小威奋起直追，可莎拉波娃还是以6比4锁定胜局。全英草地俱乐部一片欢腾，人们在错愕、惊叹、赞美当中迎来了新的冠军——一个温网历史上仅次于1997年16岁的辛吉斯后第二年轻的女单冠军。

更关键的是，从普世的审美上来看，她“美”过了历史上所有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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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威第一次成为别人的“配角”，她在大满贯赛场上成就了俄罗斯姑娘的平步青云。此后，她们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展开了22场较量，美国人从2005年澳网到2016年澳网取得了18连胜。

2015年澳网，是她们最后一次在大满贯决赛里相遇。

在罗德·拉沃尔球场，决赛结束后两个人登上领奖台时都眼含泪光。获得亚军的莎拉波娃表示，尽管输给小威那么多次，但仍然热爱与对方的交锋。“我喜欢和她对阵，每一次都是那么紧张激烈。我为自己在这里的表现感到骄傲，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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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动情的小威也表示能够与俄罗斯人交手是自己的荣幸，“首先我要感谢玛利亚，她始终都在推动我不断向前。我很崇拜她，因为有她的存在，我才知道自己还有多大的能力。”

在那一刻，谁是真正的“女王”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联手成为世界女子网球运动的最佳推动者和代言人，还能够联袂为球迷送上精彩的比赛；而当人们提到“女子网坛”这四个字的时候，她们的名字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大家的脑海里。

“女王”带着荣耀退场

“网球，我要跟你说再见了。”

2020年的春天，和小威“斗争”了16年的莎拉波娃决定转身告别职业网坛。即将年满32岁的她在美版《Vogue》杂志官方网站宣读了自己的退役声明，“我成功的关键之一是我从不回头，也从不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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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的8月，即将迎来41岁的小威带着女儿登上了《Vogue》杂志的封面，并发布一篇长文：“在人生的某个时刻，我们必须要决定向另一个方向前进。我真的很喜欢网球，但现在（我的退役）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必须放弃打网球，这就像一个禁忌。现在它出现了，我开始哭泣，只对我的理疗师坦露过心迹。我喜欢赢，我喜欢战斗，喜欢带给人们快乐。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墨尔本的那个走廊里等待，戴着耳机走进罗德·拉沃尔球场，努力保持专注。即便屏蔽了噪音，我仍能感受到人群热情的喧嚣。我喜欢在法拉盛的阿瑟·阿什球场的夜间比赛，在盘点上发出Ace。”

这篇宣布即将离开职业赛场的文章里，小威带着感激、自豪，还有一点点遗憾回顾了自己的职业生涯。那一点点遗憾，是来自于她先天的女性身份，也是她一直以来和姐姐以及更多职业女性想要改变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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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就不会写这一篇，因为那个“他”会在妻子通过工作来支撑家庭的同时，继续在球场上驰骋并且赢下去。这就是现实世界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她是小威而有什么不同。

当然，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讨厌自己的女性身份。事实上，她感恩并骄傲于自己能够作为女性怀孕和生下女儿：她在怀奥林匹亚两个月的时候拿下了2017年澳网女单冠军，在哺乳期内就已经复出比赛，成为妈妈后4次闯入大满贯女单决赛。

过去的5年里，她不只是职业球员塞蕾娜·威廉姆斯，也是一位妈妈。她和女儿一起成长，看着那个小人儿和自己穿亲子服、拿起球拍第一次挥舞、从学校走出来满脸闪着快乐的光……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和4个姐姐们一起生活的时光，想到了是否该让女儿有同样的机会成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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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出生像是一阵微风，徐徐地改变着她的人生。在41岁生日到来之前，这位网坛传奇决定迈入人生的新篇章。

2020年，她曾经为主题演讲者被邀请出席在亚特兰大举行的“先行者峰会”。在接受《福布斯》杂志采访时，和所有人尤其是女性分享了自己在球场内外所积累的心得。

“我几乎每天都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强大，每天都处于一种挣扎的状态，我觉得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你需要不断地努力，让自己更自信、更强大、更敢于站出来表达，直到某一天你发现自己不再会被周围不相关的事情所烦扰。不管是女性还是男性，不管你要做什么，行动起来，率先迈出第一步都是至关重要的。”

正是基于这个“要行动”的理论，2014年小威就和和前摩根大通的资产经理艾莉森·拉帕波特创立投资公司Serena Ventures，希望发现下一个Apple或者Facebook，也希望继续承担起她在职业网坛所承担的那些责任：启发更多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性，帮助她们实现自己的梦想。

如今，这家公司已经投资了60多家包括AI领域、消费、金融、科技、教育、游戏等多个领域，其78%的投资对象都是女性和少数族裔创立的公司。

那个来自密歇根州塞基诺市的小女孩儿，那个在执拗又狡黠的父亲指导下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和她最崇拜的姐姐一起成为了不朽的传奇。

就像她的好朋友碧昂斯在今年奥斯卡颁奖礼上为《国王理查德》所唱的那首《be alive》那样，“如今我们又一次坐在世界之巅，我的双脚已踏过百万英里的旅途，他们都想看看我能走多远，前路从来不是用黄金铸成的（不），这是我们自己用双手所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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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塞蕾娜。你的百万英里旅途我们还将继续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