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功女人,不敢回老家了

更新时间:2022-12-24 18:14:54作者:智慧百科

一个成功女人,不敢回老家了





母亲,是梁鸿此生最大的羁绊。

她依旧无法对别人侃侃而谈自己的童年过往,在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梁鸿与贾樟柯坐在一家杂乱的裁缝店,她讲述起有关故乡和亲人的记忆。

在讲到自己的母亲与大姐时,她几度落泪,哽咽到无法讲话,那是与她血肉相连的亲人。

“我都这么大了,好像还是很难去诉说这些事情。”

那一刻,她不再是享有高光时刻的作家,只是一个心里有着很多痛苦的归乡人。

2009年,36岁的梁鸿再次回到故乡梁庄,中原一个贫穷的村庄。

离开之际,她独自来到墓地,与母亲告别。

梁鸿站在绿色的田野上,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新鲜庄稼,灰蓝的天空中,笼罩着一团团白色的轻雾。

那一刻,她觉得母亲仍与自己同在。

看着坟头的草与鞭炮的碎屑,她回想起母亲的一生与一家人艰难的岁月。

少年时代失去母亲,是梁鸿永远无法言说的痛。她想起母亲躺在床上,望着上学的儿女们,只能发出哭声,那个场景刺痛了她。

想到这,她就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

那是一位失去行动、失去语言的母亲所承受的绝望,她无法表达自己的爱,也为给这个贫苦家庭带来深重灾难而愧疚。

母亲的沉默与哭声,犹如长久的阴影跟随着梁鸿,她的敏感与自卑,都来自于此。

不过人生无处可逃,时间会带来仁慈,梁鸿在重回故乡,站在梁庄的土地上,原野与往事从沉默的村庄走出。

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失去。





梁庄位于河南省西部穰(rang)县,它是中国无数个相似的村庄之一,并无特殊之处。

可对于梁鸿来说,这是她的故乡,也是血地。

梁鸿出生于70年代,农村秩序刚刚恢复的状态,至今她仍然记得生产队的味道。

家里很贫困,还有6个孩子,可是父亲坚持让自己的孩子们到学校读书,全家靠地里为数不多的粮食维持生计。

放学后,梁鸿就与姐姐哥哥一起到山上挖野菜,种一点烟叶和辣椒,贴补家用。



梁庄

由于家里缺菜少油,一家人全靠辣椒下饭。

冬天的时候,辣椒吃完了,储存在沙子里的白萝卜也吃完了,父亲就把辣椒秆弄成粉末,撒到碗里,吃得满头大汗。

有时候,习俗是与贫穷相关的。

只有等到过年,父亲才能去镇上割半斤肉回来,煮一煮分着吃掉。

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梁鸿总是一个人跑到村子后面的大河边溜达、摘野菜、发呆。

这条名为“湍水”的大河,见证了她的孤独与畅想。



梁庄湍河

后来,大河变得干涸,散发着臭味,梁庄人生活在充满诡异气息的河岸两旁,怀着一种漠然和说不出的恐惧。

“我觉得我天然的就沉在一种黑暗里面,自然的黑暗里,那里可能有很多很细小的事物,它们一直都在,到现在还在。”



梁鸿的母亲,常年生病,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母亲就只能每天躺在床上。

15岁那年,中学毕业的梁鸿考到县城的师范学校。在这之前,她感觉人生都是一种漫长无力的状态。

母亲生病,进入青春期的姐姐受困于家境的贫寒、恋爱受阻,妹妹有哮喘病……

梁鸿感恩于自己的大姐。

他们的父亲常说一句话:“宁肯做骡子做马,不做大儿大女。”

这在梁家是最典型的情况,当时是80年代,考上中专的大姐,原本有很好的机会可以到北京工作,但是因为家庭状况,她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到村里的一个卫生院工作。



梁鸿的大姐秀梅

大姐从17岁起,姐代母职,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与痛苦。

她一个月开12块钱工资,自己只花两块钱,10块钱拿回家里,把妹妹弟弟抚养长大,并用尽心血帮六个弟妹成家立业。

大姐是坚强的后盾,有她在,弟弟妹妹的心灵才得以安稳。

父亲与大姐常常写信,两人相依为命。



父亲写给大姐的信

梁鸿至今仍清晰记得,大姐有次发了工资,给自己买了一双篮球鞋。

她兴奋地穿上崭新的篮球鞋,绕着整个村庄奔跑,也跑出了梁庄。

从师范学校毕业后,梁鸿回到村里的小学,教了三年的书。

在这期间,她从未停止读书与写作,这是支撑起她精神世界的重要方式。

她常常骑着自行车到县城借书,有次梁鸿停在一些文学期刊前久久不愿离去,书摊老板见状,索性把那些书捆在一起,送给了这个姑娘。

梁鸿一直在往前走,她开始从教育学院读本科,自学英语。

她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也知道自己生命肯定不会停留在这个地方。



青年时期的梁鸿

1997年,24岁的梁鸿在郑州大学读文学硕士,后考入北京师范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之后,她在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做教授,从事乡土文学研究。

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内心某一块的愿望不断滋生。

“成为一名研究者之后,这种被架空的感觉日益强烈。这并不是否定学院生活和纯粹思考的价值,而是害怕过早平静。”

在很多人看来,梁鸿已然是一位成功女性,在北京有着安稳的职业与幸福的家庭。可是她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每天教书,高谈阔论,似乎没有意义:“这不是真正的生活。”



她想到了家乡——梁庄。

那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它是梁鸿生命中最深沉又最痛苦的情感。

她无法不注视它。

梁鸿觉得自己背叛了故乡,它是梁鸿生命中最深沉而又最痛苦的情感,她必须回去。

梁庄不为人所知,它只是中国无数个相似的村庄之一,但是在这里,能看到中国乡村的生存景象与精神图景。



梁庄的村头



2008年与2009年的寒暑假,梁鸿带着儿子,回到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故乡梁庄,踏实住了5个月。

每天,她和村里的人一起吃饭聊天,对村里的宗族关系、家庭成员、个人去向等做了类似社会学的调查式创作,并形成文字讲述了在梁庄的老人、儿童的困境与在外打工者的苦楚。

初看到她,村里的人一脸的茫然。

刹那的陌生之后,梁鸿的这些哥、姐、叔、婶、爷才夸张地和她打起招呼,人群围拢过来。



梁庄的老人们

一些年纪大的老人,看着她,不停地感叹“麦女儿”人有多好,如果还活着该多有福气。

麦女儿,是梁鸿母亲的名字,那一辈的梁庄人都这样喊她。

梁鸿在村里走,用脚步和目光丈量梁庄的树木、河流,寻找往日的伙伴、长辈与已经逝去的亲人。



梁庄的河

她与无数的人,身处同一种悲伤。

梁庄的故事并不独特,有无数个梁庄,有无数所被关闭的“梁庄小学”,有无数个老人和孩童失去了温暖的家,亲情越来越淡漠。

这些梁庄人,就是我们的父兄。

走在梁庄,梁鸿遇到的总是陌生而茫然的目光,即便她已经在村里住了好几个月,即便她每年回家几次并且都尽可能地多探望一些邻居,但在那些眼神投过来的瞬间。

梁鸿明白,在村庄的人眼里,她早已是异乡人。

在梁鸿的笔下,梁庄村里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自己的宿命,似乎不论如何努力,来自农村的人都难以体面地融入城市。



梁庄的在外打工者

梁庄在外的打工者,与家人的联系很少。工者的亲友妻女们,对工人的种种处境,都茫然不知。

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忙碌着,却仿佛十分遥远。

这是一个无限隔膜的时代,命运与命运之间竟那么不同。

有着爽朗笑声的五奶奶、曾是文学青年的毅志、在西安做三轮车车夫的少年民中、在郑州富士康工厂上班的梁平、在青岛做食堂工人的云姐……



梁庄的在外打工者

当梁鸿站在村口,看着暴雨之后的那种荒凉,重新看到自己儿时熟悉的乡亲们,听他们讲故事时,她的内心是战栗的。

2010年,梁鸿的《中国在梁庄》出版,获得十几项大奖,评论界认为她的作品开启了中国文坛新气象。

梁鸿成为颇有声名的作家,她本人却愧疚不已,内心有一种无法去除的虚伪之感。



梁鸿回到梁庄

当她在西安堂哥家的厕所门前徘徊,在县城小旅馆里如坐针毡,在青岛光亮叔家因发霉味而想逃跑时,也都印证了她不是梁庄人。

梁鸿已经习惯了干净安然的生活,早已失去了对另一种粗粝生活的承受力。

我们身处在一个断裂的社会和时代,梁鸿试图用自己的记忆与叙述,思考与表达这种断裂。

写了有关梁庄的很多作品,梁鸿觉得自己的愿望依然没有实现,她写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却丝毫没有能力去改变他们。

她甚至直言:“难道我只是为了名与利吗,梁庄人什么都没有得到,我太自私了,太虚伪了。”



逃离、视而不见、廉价的乡愁、沾沾自喜的归乡,充斥在梁鸿的内心,让她自我怀疑。

这又何尝不是我们一整代人的懦弱。



在梁鸿心中,父亲和别人太不一样,她既因此崇拜他,又因此充满痛苦。

他照顾了妻子整整八年,在村里的名声很好,对妻子不离不弃,贴心照料。

后来,在与贾樟柯聊起自己的父亲时,梁鸿露出了笑意:“我父亲就是对老婆好,对老婆特别好。”



他对待孩子也很用心,梁鸿至今都记得自己读小学时,因为交不起6元的学费,被老师安排在教室外面上课,时间最长的一次,她在门外站了一个月。

她并没有觉得羞耻,只是难过。

父亲得知后,带着她到全村去借钱,两毛、五毛、意元……就这么凑齐了学费。

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他外出打工挣钱,也创过业,可是每次生意都以失败告终。

梁鸿的母亲去世后,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成为了全村的笑柄,声誉急转直下。

40多岁的父亲,找了一个山西的妇女,生活在一起。

后来,梁鸿了解到,这个女人之前总是被丈夫家暴,想要离开山里,继而被梁鸿的父亲带到了河南老家。

这在闭塞的乡村,算得上是花边新闻。



当时家里的孩子们,正处于青春期,闹得不可开交。当父亲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回到家里的时候,梁鸿的第一反应就是哭泣。

因为一个陌生的山西女人,这个原本平静的家发生了变化。

父亲成为了一个笑话,他想讨好自己的新老婆,又想讨好自己的儿女,但最后左右为难,全都落了空。

村民们都在围观这家人唱戏。梁鸿对这个舞台特别拒斥,心底还有些害怕,她总是独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那个潮湿灰暗的角落,滋生了她的自卑与内向。





梁鸿曾经以为自己不爱自己的父亲,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能理解自己的父亲了,甚至还有些心疼他。

他的身上有一种光,将农民的那种倔强扎根于生活里,带着那点不可思议的理想与自以为是的痴情,愣愣地往南墙上撞。

父亲是梁庄的堂吉诃德,他的身上有热望、善良,也有懦弱与阴暗。

后来,她回到梁庄为写《中国在梁庄》与《出梁庄记》,父亲深度参与了梁鸿的写作。他陪着女儿到村里的每家每户,也跟着女儿到全国各地去采访。

这对父女,重新开始互相认识与了解。



梁鸿与自己的父亲

父亲抱着生病的身体,和女儿一起到各家各户去聊天。他敏锐地发现女儿进入对话的困难,就主动负责调解气氛,设计了许多细节,引出故事的头绪。

他的热情与乡亲们的自然融洽,使梁鸿也很快得融入到气氛之中。

父亲一度是梁鸿最大的疑问,而其中最大的疑问,就是他的白衬衫。

“在遮天蔽日的绿荫下,父亲的白衬衫干净体面,柔软妥帖,闪闪发光。我被那光闪得睁不开眼。”

她好奇父亲是如何竭力省出一点钱来,去买这样一件颇为昂贵的,不实用的“奢侈品”,又是怎样长年保持白衬衫一尘不染。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总是身穿一件白衬衫,一个终生与庄稼为伍的农民,想保持衬衫永远洁白,因为父亲想显示出生而为人的尊严。



当年在被批斗时,父亲的白衬衫沾满了鲜血,他大声嘶吼,不管旁人的嘲笑与鄙夷。

在他的心中,白衬衫被弄脏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多年后提起时,他还是愤怒不已。

那件白衬衫对父亲而言,意味着尊严。

他渴望被尊重,这种渴望甚至超脱了贫穷的束缚。



时间改变了梁庄,也改变了梁鸿。

十年前,梁鸿写梁庄的各个人群,好似村庄里的每个人都是悲凉的,她是个倔强的年轻人。

这些年,她不断地回到梁庄,与村民们喝茶聊天,一起吃晚饭。

忧伤与哀痛不再是所有,了解他们的故事不再只是为了记录,而是为了对抗遗忘。



梁庄的河堤

梁鸿与梁庄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她不再是以作家的身份俯身观察自己的家乡,她终于成为“一个人”。

内心的那份愧疚感,也不再深深折磨她。

梁鸿对自己说,只要认真地书写梁庄人的故事,将人存在的复杂性慢慢地呈现出来,也是一种贡献。



梁鸿与村庄的女孩们

她对那个在西安做三轮车车夫的18岁少年印象极为深刻,他叫民中,也是梁庄人。

那是三轮车队伍中少见的年轻人,民中为自己所从事的劳动而感到羞耻,他羞耻于父辈们的自嘲与欢乐,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现在就必须是他的将来。

同样,民中拒绝接受梁鸿的走近,也不愿抬头看她,仿佛她就是他的创伤。

直到有一天,这个年轻人,像他的父辈一样,拼命抱着那即将被交警拖走的三轮车,无所顾忌地哀求。

那一刻,他战胜了自己的羞耻,成为“羞耻”本身,也靠着“羞耻”生存。



梁庄的人们



“故乡已经不再是一个地方,而是这个地方生活着的人。”

在梁庄的日子里,每天清晨6点,父亲就已经起床了,独身一人走在院子里,放声唱起河南豫剧《胡凤莲》,中间还伴随着“咔咔咔”的吐痰声。

清晨亮嗓,是父亲几十年来的老习惯。

《胡凤莲》这出戏词甚是悲凉,曲调很慢,如泣如诉,被他反复吟唱了几十年,姊妹几个早已烂熟于心。

梁鸿觉得,这出戏暗合了父亲的落寞心境。



梁庄的清晨

父亲一生热爱唱戏,他曾得意地对子女们说,在自己年少时代,因为嗓子好,扮相英俊,差点被一个戏班子带走,却因为爷爷坚决反对,才没走成。

梁鸿也想象过,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与生活状态,他也曾是个心存理想的少年,奔跑在无边无际的麦田,大声喊着:

“麦女儿(梁鸿母亲的名字),麦女儿,我是梁光正,梁庄来的。”



那是老一辈的爱情,也是让梁鸿津津乐道的父母爱情。

在她的记忆中,童年不只有苦楚,也有过温暖的时刻。

冬天寒冷的夜晚,吃过晚饭,一家人早早地躺下,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父亲躺在母亲的脚头,双手抱着母亲冰凉的脚,给她捂热。姊妹们躺在另一张大床上,盖着有破洞的单薄被子,互相挤在一起取暖。

这时候,父亲开始缓缓唱起:“胡凤莲,站舟船,表家言,悲哀悲叹,叫一声,田公子,你细听俺言……”

此时,窗外清冷的月光照进来,皎洁而悲凉。

这一场景,成为梁鸿内心的底色。

凄清又有着难以言说的温暖,在日后治愈了她无数个时刻。



梁鸿越来越珍惜每次和父亲团聚的日子,她看着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总有一种来不及的感觉。

七十多岁的老人,瘦骨嶙峋,双颊深陷,两眼浑浊,粗糙的面部下是不轻易屈服的顽强。

他佝偻在椅子上,连轮廓都有些模糊了。

2015年,梁鸿的父亲去世。



她感到巨大的悲痛,也逐渐走向失语的状态。

梁鸿站在老家的院子里,突然间觉得天地非常遥远,怎么也找不到真实感。

“我看着他们,看着时间在他们脸上慢慢流逝,就像看见我自己和我自己的生活,我也在变老,也在时间之中,我的父亲已去世,我身边的那么多人,一个个去世。我们互相看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无法分出彼此。”



梁庄

父亲曾和女儿商量想把家里的老屋整修一下,改造成一个图书室,作为公共资源,让村里的人免费看书。

梁鸿没有理会,她觉得这个事成不了,村子里没多少人会去看书,于是她干脆用沉默回应父亲。

父亲去世后,梁鸿感到悔恨,开始审视自己的冷漠,也开始写《梁光正的光》,以父亲为原型人物塑造了“梁光正”。

她想要圆了父亲的心愿,开始整修老屋,也想继续写梁庄的故事,写到2040年,写五奶奶、姐姐和霞子。

她说:“但愿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五奶奶和她的孙女晶子



梁鸿49岁了,马上就到知天命的年纪,她的脸上总是挂着一股难以消散的愁绪。

她的心底,藏着很多往事,不可与人言。



故乡是血地,也是梁鸿的归处,她是梁庄的女儿,也在父亲去世后,与故乡的关系更为疏离,它更远了。

不过,儿子会重新建立起她与梁庄的关系。

第一次回乡,下火车的时候,县城刚刚下过雨,站台上有些泥泞,三岁的儿子双脚不愿意下地,哭闹着说:“太脏了,我不。”

梁鸿看着前来接自己的亲人们,难掩羞愧,她狠狠地批评了儿子一通。

在梁庄呆了几天后,泥土却成为了孩子的最爱。

2019年,梁鸿带着已经读初中的儿子回到梁庄,贾樟柯让孩子对着镜头做自我介绍。

少年一口京腔:“我今年14岁,生在河南,长在北京,现在是人大附中的学生,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物理学家。”



梁鸿的儿子

贾樟柯追问,你用你的家乡话河南话再说一遍,少年露出为难尴尬的神情。

母亲梁鸿,见状走上前来,一字一句地用地道的河南话,教起儿子。

当男孩用家乡话表述的一刹那,他就不单单是一个北京的孩子,也是梁庄的孩子。

“梁庄是我的故乡,儿子从小在北京生活,对梁庄不可能生成我这样深刻的情感。但是带着孩子回家,让他看着你和家乡那条河、那些树、那些村庄的房屋产生感情,这并不意味着现在的这些孩子们就没有感知。”

儿子与梁庄所建立的崭新情感,带给梁鸿莫大的宽慰。



梁鸿的儿子

雾气笼罩着村庄,梁鸿看着远处石桥上来来往往的三轮车与自行车,桥头的肉架子上挂着新鲜的肉,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一辆三轮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一个极为瘦弱的老太太紧紧地抓住梁鸿的手,是母亲生前的好朋友建昆婶。

老人家因食道癌手术后,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张着嘴,出来的却是嘶哑的声音,眼睛里噙满泪水。

梁鸿知道,下次回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建昆婶,再也听不到她讲过去的故事了。

那一刻,梁鸿又想到那个生了她的女人。

站在梁庄的大地上,一切都终将永远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