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凌晨，著名词作家乔羽因病在京去世。歌唱家李谷一得到消息难掩悲痛。

“我知道生老病死是没法阻挡的，这几年来，很多岁数和我差不多的好朋友都相继走了，姚明（作曲家）老师、叶佩英姐姐、李光羲大哥、这次是乔老爷子。”李谷一对中国新闻周刊哽咽道。

“乔老爷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的人，大家都很喜欢他。但我和乔老爷的感情不一样，他既是我的合作伙伴好搭档，也是我的恩人。”李谷一说。

李谷一（左）和乔羽的合影。图/受访者提供

李谷一回忆，上一次见到乔羽，还是五年前，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不好了，疫情暴发后，为了不给别人找麻烦，乔羽拒绝了所有朋友的探访。李谷一只能通过和乔羽女儿乔国子联系获得乔羽的情况。

“前不久还收到了乔羽的视频，视频里他状态不错，谁想到走得这么突然。”李谷一说。

“李谷一唱，我来写”

40多年前，李谷一的《乡恋》，因为唱腔采用了气声唱法，与此前要求“高、快、响、硬”的革命歌曲要求相去甚远，问世后饱受批评，批评者指责李谷一，这首歌曲是“灰暗、颓废、低沉缠绵的靡靡之音”，李谷一也从“歌坛新秀”一下子变成了“黄色歌女”。

面对着来自全国的口诛笔伐，那时已经成为著名词作家的乔羽，对李谷一倍加关心，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艺术上，都给予了李谷一很大的帮助。

“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很沮丧，乔老爷始终很关心我，经常鼓励我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的。”李谷一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1983年的首届央视春晚上，导演组力排众议让李谷一演唱了《乡恋》等7首作品，从而一举扭转了此前针对于李谷一的争议。而次年的春晚上，李谷一和乔羽合作的《难忘今宵》就成为了春晚至今的标志性节目，歌唱家李谷一一唱就是38年。

乔羽。图/中新社发 张侃 摄

乔羽创作的《难忘今宵》是个急就章，1984年港台艺人第一次被邀请到央视参加春晚。时任央视总导演的黄一鹤想要一首和当年气氛合拍的歌曲。

乔羽曾经回忆，春晚主持人、创作组成员姜昆匆匆赶来家中找自己，没有寒暄张嘴就要歌词，着急得不行，“我看他着急，又不能立刻写，只好让他先回去，答应他凌晨5点一定交稿，结束手头的工作已经是凌晨3点了，他着急要写什么内容都没跟我交代。”

就这样，乔羽联想着大年三十家家团圆，人人都需要美好祝福的情感，两个小时写就了《难忘今宵》中的经典歌词“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大地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祖国好”。

姜昆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当天他是骑着自行车去的乔羽家，乔羽问自己，谁来演唱这首歌？姜昆说：“当然是李谷一，去年她那么火，一个人唱了7首！”随后，乔羽对姜昆说：“好，要是李谷一来唱，我来写。”

“《难忘今宵》这首歌是乔羽对我的信任，也是他对我的鼓励，他知道我的能力和水平，也知道我此前经历了什么，我唱过他很多歌曲，他创作的词会永远留在人间。”李谷一说。

李谷一表示，“只要我还活着，他的作品我就还会唱下去，唱起那些歌，我就会想起他。”

与水结缘

在李谷一演唱《难忘今宵》之前，乔羽在国内乐坛已经是知名的词作家了。那两首与“水”相关的歌词，让他的作品红遍大江南北。

上世纪50年代，是乔羽创作的巅峰期，1955年，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新中国第一部儿童题材影片《祖国的花朵》上映，影片的主题曲就是《让我们荡起双桨》，歌曲由乔羽作词，刘炽作曲。

《祖国的花朵》导演严恭对乔羽提出了要求：“花朵在春天里开放，我们的祖国已迈出春天的步伐，要把这种美妙的开始写出来。”

在当年，27岁的小伙子乔羽虽然已经创作了几首被大众认可的儿童歌曲，却迟迟找不到导演说的感觉，他决定和未婚妻一起去公园转转。

乔羽要去颐和园，未婚妻坚决要去北海，一番拉扯后，乔羽妥协了，二人来到北海公园，租了条船，正赶上小学生组织少先队日的活动，孩子们在湖面上泛舟，欢声笑语荡漾在平日安静的湖面上。

乔羽一下子来了灵感，“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乔羽所著的《乔羽文集•文章卷》中这样写道：“我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歌词创作生涯，也就是在祖国这个美好的春天开始了。”

另一首与“水”相关的著名歌曲，是由歌唱家郭兰英演唱的《我的祖国》。

乔羽和郭兰英（右）同台演唱《我的祖国》。图/中新社发 武仲林 摄

就在《让我们荡起双桨》红了之后的1956年，乔羽正在赣东南、闽西一带采风，搜集素材，准备写一部以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少年儿童生活为题材的电影文本，突然接到了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沙蒙的电报，邀请创作电影《上甘岭》的主题曲。

电报一封比一封急切，乔羽本想婉拒，看着“千里约歌”数页电报最终没有再拒绝，连夜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从路上到住进长影小白楼，乔羽一直在思考，战争影片的插曲，怎么和战争靠上，《大刀进行曲》《在太行山上》等经典作品一直在他脑中回荡，但通过《上甘岭》的样片，乔羽看到了沙蒙的反思，“连长的从容、卫生员的乐观、战士之间的鼓励和游戏，导演是在营造乐观的氛围唤起人们对和平的渴望。”乔羽曾在受访中说。

就这样，乔羽决定写一首“不那么残酷”的歌，长春的一场雨后，乔羽在楼下散步，回想起自己在江西采风时的情景，那是生在山东济宁的他第一次看到长江。“水清帆白，两岸都是稻田，和自己儿时看过的黄河迥然不同。”

灵感突至，“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乔羽一蹴而就。

当把歌词给到导演沙蒙的时候，二人还发生过一段讨论，沙蒙建议“一条大河波浪宽”改为“万里长江波浪宽”或是“长江万里波浪宽”，这样更有气势。

乔羽反驳道，“的确更有气势，但没见过长江的人心里会有隔阂，不管你是哪里人，家门口总会有条河，只要一想到家，就会想起那条河。”

乔羽说服了沙蒙，老搭档刘炽再次合作谱曲，长影后来请来了一批擅长民歌演唱的歌唱家，结果都不满意，乔羽提议让郭兰英试试。

最终，电影《上甘岭》还没有上映，郭兰英通过电台就把《我的祖国》唱红了。

歌词最易写，也最难写好

导演严恭曾这样评价乔羽的歌词：“有特点，全是大白话，但是特别上口，容易记住。”

纵观乔羽的创作，无论是《让我们荡起双桨》《我的祖国》《思念》，还是《最美不过夕阳红》《牡丹之歌》《爱我中华》……都切合严恭的评价，朴实却深刻。

在生前的采访中，乔羽曾表示，“歌词最容易写，歌词最不容易写好。作为歌词艺术，最见功力的是语言。好歌词一定是活生生的语言写成的，文绉绉的词藻不会给歌词带来多少好处。”

乔羽从不认为，歌词是锦衣美事，是高堂华屋。“它是寻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饭、粗布衣，或者是虽不宽敞却也温馨的小小院落。”

乔羽喜欢写普通人的生活，在他看来，那是比海还要深，比山还要高的东西。歌词是要向大众说话的，那就要用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他不喜欢太玄、太深，大家都不理解的内容。

“一首歌曲，是大家需要的，自然能流传，你弄得再复杂自己觉得再好，大家不想要，没用。”乔羽曾说。

乔羽生前共计创作超1000首歌词作品，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命题作文”，对于当下许多音乐创作者来说，“命题作文”往往会因为主题受限，创作周期、创作内容被挤压到狭窄缝隙中，最终导致灵感受限生产出来平庸的作品。

但“命题作文”仿佛从来没有给乔羽制造过障碍，大到《我的祖国》《爱我中华》，小到《让我们荡起双桨》《人说山西好风光》，乔羽都展现出和“命题作文”相应的情感和语气。

人们很难想象，《最美不过夕阳红》和《大风车》这两档曾经脍炙人口的电视节目的主题曲都来自乔羽一个人，在自己年龄不断增加，社会时代不断进步变化的情况下，乔羽仍然可以在不同风格不同主题的创作中游刃有余，足见乔羽的积淀和能力。

不断观察生活，积累感受，并且敏感地捕捉到自己的情感和周遭情感的变化，是乔羽的歌词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1963年初夏，乔羽从下乡的河北省沙河县返回北京家中，刚打开窗户，一只黄色的蝴蝶就飞进屋来，转眼蝴蝶飞走，飘落进窗外的花丛中。这个画面，乔羽记了25年。

直到1988年，他在《思念》中写道：“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作，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积攒了25年的情绪，在毛阿敏的歌声中得到释放，人们无从得知，1963年的初夏，乔羽看到蝴蝶的感情，但在1988年春晚上，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只蝴蝶带来的情感。

乔羽的审美嵌入了他创作跨越的每个时代中，歌词中细腻的情绪和明亮的时代痕迹，都成为了他在词坛的注脚。

年轻人或许不识乔羽的名字，但没人会没听过他的作品，正因如此，他有了“词坛泰斗”的称号。乔羽多次拒绝这个称号，“我哪里是泰斗，不过是个写歌词的而已。”

在乔羽的文集中，他曾经写下这么一句话“不为积习所蔽，不为时尚所惑。”几年后，他又加入了半句，“不为浮名所累”。

几年前，有人问乔羽如果给自己写墓志铭会写什么，乔羽说：

“这里埋葬着一个写过几首歌词的人。”

参考资料

1.《我的祖国背后的创作故事》 中国作家网

2.《让我们荡起双桨！这一曲传唱至今，背后有什么故事？》人民资讯

3.《乔羽：没有一个管理很好的党，怎会有一个很好的国家》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

4.《乔羽：歌唱祖国人未老》人民政协杂志

5.《悼念乔羽，自谦不是泰斗，只是“一个写过几首歌词的人”》新京报

作者：胡克非（[email protected]）

编辑：胡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