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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1
更新时间:2022-11-11 08:38:42作者:智慧百科
【采访/观察者网 李泽西】
天文是个既古老又现代的学科;在中国古代,观看天象与文字的出现密不可分。随着人类对宇宙形成更为科学的认知,人们的好奇心也增强了,疑问反而更多。随着我国近年快速经济发展,科技水平不断追赶西方,对于宇宙的知识也在迅速积累。
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研究员,《中国国家天文杂志》执行主编苟利军近日接受观察者网专访。他长期研究恒星级黑洞,参与翻译今年出版的《人类知道的太多》宇宙科普书;他在此分享了自己对此书的想法,强调了科普的重要意义,以及讨论了中国在科学知识领域追赶西方的过程。
《人类知道的太多了》
以下为采访实录:
观察者网:您长期任职于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你们具体从事哪些工作?
苟利军:天文台本身是做科研的,是中科院的一个院所。我们科研的内容主要是研究太空现象背后的一些物理知识。这其实包括几个方面,一方面是我们看到什么,另一方面就是研究什么原因产生了这些天体。
观察者网:您为何选择研究黑洞?
苟利军:这是我在哈佛做博士后阶段的研究主题,受我的导师影响,我就转为直接研究黑洞了。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方向,我也一直在坚持下来了。除此之外,我还做一些引力波和伽马射线暴的工作。伽玛射线暴是我最早研究的方向,也通常是黑洞所产生的。除了做科研之外,我现在还在兼职做一本叫《中国国家天文》的科普杂志,它是国家天文台出版的,每月出一刊。
观察者网:那您近期翻译《人类知道的太多》,是源于对天文的兴趣吗?
苟利军:对,其实在翻译《人类知道的太多》之前,我已经翻译过其他类似的书。我对科普一直有些兴趣,一直挺喜欢的。科普一方面可以让公众了解国外一些比较有趣的天文方面内容;另外一方面,对我自己而言,我也是通过翻译书籍,了解到一些自己专业领域之外的内容。
到目前为止,我翻译了不少书,比如2014年电影“星际穿越”同名的书,英文叫《The Science of Interstellar》,中文还是叫做《星际穿越》;那本书也是我和同事一起翻译的。我还翻译了《人类知道的太多》的上一本书,叫做《一想到还有 95% 的问题留给人类,我就放心了》。这是两本书的翻译都获得了我国的文津奖。
“星际穿越”剧照
除此之外,我还翻译了一些其他的书,比如关于星系演化、暗物质等方面的科普书。翻译书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观察者网:《人类知道的太多》,为什么选这个中文标题?
苟利军:其实,这个标题不是我选定的,是出版社选的。大家看一本书的时候,除了期待书里面的内容有趣以外,其实我们希望它的标题也更加有趣。《人类知道的太多》相当程度上是《一想到还有 95% 的问题留给人类,我就放心了》的延续,两本的英文标题与中文标题之间都有相当的出入。
《人类知道的太多》的英文标题其实非常简单,可以直译为“经常问的一些问题”,但如果直接以此为标题,那大家看到书名的时候,就可能会产生“这本书应该是非常无聊吧”的感觉。通过选择一个有趣的标题,鼓励大家更多地了解其中的知识,我觉得是非常重要的。
观察者网:在翻译的过程中,您是如何处理中国和西方文化、语境等差别可能造成的理解偏差问题?
苟利军:这种差异肯定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能够处理的时候,就会尽可能的去处理,用中文语境表达类似的概念;但是有些我们想不到中文所对应的概念时,还是按照原著的表述方式直接翻译。
相对而言,中国在科学知识这方面,当前处于学习的状态。我们当然有原创的东西,但是科学知识整体而言还是在学习的过程中。这意指我们并不是处于一种领先的状态,我们还是处于一种向西方学习的状态。
对于中国人而言,科学真正全方位发展也是得益于80年代之后,以及最近的一、二十年。中国建设了地面上一些非常强大的望远镜,比如郭守敬光学望远镜,也被称为lamost望远镜,已运行11年,共发布了约2000万条光谱数据,约为国际上所有其他光学巡天项目发布光谱数据总和的两倍。不过,相比较西方科学几百年的历史,我们科学发展的时间非常短暂。我们对于科学的态度,还很大程度处于学习和追赶的状态。
观察者网:那依您所见,在科研方面,中国较西方哪方面最有待提高?大概可以如何提高?
苟利军:我记得有科学家说过,90%科学知识的获取都是利用非常先进的设备,而10%依靠人的因素,比如人的智商。
现在非常先进的一些科学知识,绝大多数都是国外的设备产生的。当然,中国也不是没有这种非常先进的设备。比如说,中国天眼就是现在单口径最大的一个射电望远镜。之前美国波多黎各的阿雷西博射电望远镜直径达305米,这个已经非常大了。但是后来,“中国天眼”(观察者网注:即“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在贵州建成了。
因为其口径很大,所以很灵敏。在过去的几年,尽管目前大家对于快速射电暴的产生机制还不是很清楚,中国天眼射电望远镜凭借着其特别的灵敏度在捕获快速射电暴方面异常突出,比如它已经探测到上千个来自于同一天体源的重复射电暴,还探测到来自于磁星的快速射电暴,所以这些探测都有可能解开快速射电暴这个谜团。
“中国天眼”
除了中国天眼,中国在很多方面建成了“大国重器”的超大型设备。近年,中国发射一些空间望远镜,比如暗物质探测卫星,慧眼hxmt X射线卫星等等,这些都是试图通过不同的能量波段解开宇宙当中的一些谜团。中国的中子探测器在世界上也是非常领先的。中国现在正在建造一些非常重要或者说非常先进的设备,未来必将产出更多成果。但是相比较国外非常长的传统,我们还是处于追赶的状态。
观察者网:您说科学知识90%依赖设备,通过一定时间的经济投入,应该就能看到成效。但是剩下的10%就是人的因素,涉及到人对于科学和科普的态度和理解,对此西方和中国社会应该也是有一些差异的。您认为差异在何处,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苟利军:中国和西方社会对于科普和科学态度上的差异,可见于天文学这一个领域;中国研究天文的人员,相对整个社会还是比较少的。目前,我国有大约三千人专门研究天文,而美国达到了两三万人左右。研究的人多了,那自然产出的成果就会相应地多一点。
如果说科学是专门做研究的,那科普就是把研究所产生的知识传递给公众,激发公众对其的兴趣。中国之前对科学研究相对更为重视,而在最近几年意识到科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发展动力,我们不断需要找到对某个学科非常感兴趣的人。在人们年纪比较小、还处于青少年阶段的时候,就可以通过科普来激发他们对学科的兴趣。
国外科学和科普两方面都做得比较好,因为他们发展的时间比较久。在中国,之前科学做得相对好一点,因为我们看得到其中的益处。
在二十大之前,中办国办就发布了科普方面的一些政策,表示我们未来将对科普方面工作宣传应该更加重视。我记得在 2020年之前要提升到 10% 左右的人对科普知识有大概的了解,到2035 年要达到25%,所以我们要通过不断宣传、科普的方式提升大家对于科学的了解以及对于科学的兴趣。
观察者网:就天文本身,您觉得更多了解宇宙最遥远的地区,与人类在太空开展经济活动,哪个更能够激发大家的兴趣?
苟利军:涉及的人数越多,尤其是涉及到人们自身利益的事情,人们兴趣自然就越大,因此太空经济肯定更能激发起大家的兴趣。当然,大家对于天文学中宇宙怎么来的,以及2019年黑洞的“照片”,还有宇宙最远的景象也是有兴趣的,我当时就向公众普及了许多关于黑洞的知识。
2019年勾画出来的黑洞“照片”
然而,比如马斯克提到的移民太空,如果能够落实,肯定比遥远的星空更为接近普通人。
观察者网:马斯克计划2026年实现人类登陆火星,开启移民火星的蓝图。依您所看,我们移民太空的一个比较现实的时间表是怎么样的?
苟利军:马斯克计划登陆火星的“星舰”飞船迄今还未试飞成功,虽然计划明年初,但是也不确定。要飞到火星不仅需要把人飞过去,还需要运输大量的物资过去。短期内,任何人哪怕短期待在火星上都是个非常大的挑战。
我们到月球只需要几天的时间,但是到目前为止,只有美国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待了非常短的时间,也并没有在月球上居住。许多国家和企业接下来的目标都不是火星,而是月球,我们在月球上生存倒是一个比较重大且可能实现的目标。
这是因为,去火星所需的飞行时间太长了,单程至少要半年左右。此外,考虑到地球和火星的相对位置,为了节省燃料,每两年多才有一次发射窗口的机会。相较而言,月球可以作为我们实验太空长期居住的场所。
观察者网:航天历史中很著名的一个故事:赞比亚修女 Mary Jucunda 于1970年致信美国航天局(NASA),问他们每年投入数十亿美元于开拓未知的太空时,为什么不将这笔钱和这些精力用来解决实实在在的饥荒和贫困问题?在当下,也有不少人好奇,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探索宇宙的奥秘?
苟利军:其实,这就相当于问,我们为什么做天文学?天文学本身不对社会直接产生影响,不能够给我们带来直接的经济利益。虽说如此,但从更加长远的角度而言,其实它也有非常重要作用的。
比如,在探测宇宙过程当中,我们发现了不少系外行星。发生类似“流浪地球”所讲述的地球遭遇太阳风暴、地球有可能要被太阳未来的膨胀淹没掉这样的情况,电影中演示需要推动地球到另一个恒星,但人类也可以移民到其他的星球上。这就需要知道,距离我们最近的比邻星周围有没有合适的星球呢?根据我们现在知道的,比邻星周围的确可能有适合居住的星球;不去探测,我们就不知道。这个领域在天文学当中非常热门,叫做系外行星探测。
“流浪地球”剧照
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在地球上生活过的物种绝大多数最终因为地壳运动,环境变化等原因灭亡了。平均下来看,人类大小的物种能够存活差不多一百多万年。我们智人已经在地球上活了几十万年,在地球上大约还有七八十万年。对于我们现在来说,这当然足够长的,但从地球整个物种历史来看,是一个非常短的时间。天文学考虑的,就是人这个物种的未来。以后比如地球遭遇了毁灭性灾难,我们是这地球上坐以待毙,还是可以移居到其他星球?
观察者网:所以天文学是“长远的实用”?
苟利军:对,Mary Jucunda 问的这个问题,其实就是问,我们应该解决一些近的、当下的问题,还是考虑未来更长远的问题?
观察者网:那您觉得这个平衡该怎么把握?
苟利军:一个国家首先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了。我们尽可能在解决好自己当下的问题前提下,也是要去展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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