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内卷，学区房价格上天且一房难求，很多家长惊呼「卷不动了」，要逃离内卷。然而，真正几个人能够不强行要求孩子的成绩，卖掉学区房？今天做分享的父亲兼老师，蔡朝阳，就做到了。作为“浙江三教师”之一，他不断地在对应试教育进行思考，并在一席的演讲中，《以自由看待教育》的演讲主题和内容，得到了大众的认可和共鸣。

作者：沈佳音

本文原文来自：Vista成长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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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关注教育，更关注人，

陪伴父母与孩子一起成长

儿子菜虫上小学前，蔡朝阳换了学区房。只不过，别人是去买名校的学区房，而蔡朝阳是从名校的学区迁出来，买了一套非名校的学区房。

去房产交易中心办产权转移登记手续时，工作人员一脸不解地问，别人都是迁到好学区，你为什么偏偏要从好学区迁出去啊？

“好像买了学区房，焦虑就会少一点。但其实，买了学区房，焦虑不会变少，只会更多。因为，孩子上了好学区，进了‘牛娃班’，可是排名并不靠前，你可怎么办？”蔡朝阳说。

蔡朝阳当时已是资深的高中语文老师，被誉为“浙江三教师”之一，曾和朋友合著《救救孩子：小学语文教材批判》一书，引发轰动。

他觉得一般对学区好与不好的判断标准，无非就是升学率、考试分数这些，而他认为应该更长远的发展眼光来看待孩子学习这件事。

2013年，他在一席上的演讲《以自由看待教育》广受欢迎：

教育的价值是什么，是考试吗，是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吗，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有个好婚姻，然后再让你的下一代复制你这样的生活吗？——远不是如此，我的理解，教育就是要守护你天性的自由，激发你天赋的潜能，让你发现你自己，让你成为你自己，从而让你能够有勇气，去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拥有能量去开拓，说到底就是康德那句，对于启蒙的著名论断，就是有勇气在一切事务上运用你的理性。

蔡朝阳在一席上演讲——《以自由看待教育》

这些话语至今在网络上仍然留有余响，常常被人转发。

那时，他的儿子刚上一年级。如今，他的儿子已经上初三了。我们也可以在一个更长的时间维度里来回顾和审视他的教育观。

01.

白卷和33分

蔡朝阳的家在绍兴，他的工作室离鲁迅故居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在儿子上小学之前，他一直和朋友一起致力于批判小学语文教材的虚假与过时。但最终，他让儿子入读了公立学校。

其实蔡朝阳并非没有别的选择，比如进华德福学校，比如可以选择在家学习，他甚至加入了一个QQ群，就叫“在家学习联盟”。但当这个联盟的成员一窝蜂读“国学”时，他退出了。

他思虑再三，还是选择去公办小学，原因有三：首先，公办小学是最经济划算的，尽管教育体制弊病丛生，却并非一无是处。

其次，也是最核心的一点，在公办小学，菜虫可以遇到足够多的同龄人，满足他与同龄人交往的需求，并在这个基数足够的人群中，发现与他相似或者截然不同的孩子。

其三，小学里的课程、考分之类，不甚重要，重要的是习惯。比如，每天阅读的习惯，每天有一段时间安静地待在书桌前专心做某事的习惯。

最核心的要素仍在于家长。开放的观念与温和坚定的信念，可以使家长更有力量。

蔡朝阳家的房子原本是对应绍兴当地最好的小学，但他们放弃了。“我很了解那个学校，好的小学，老师，校长都会把学生家长当做资源，有一些很不好的风气。”

他为菜虫选择了并非名校的蕺山小学，理由是“环境好，作业少”。学校环境绝佳，山脚之下，公园环绕，在日渐都市化的三线小城，还能在城市中找到一所公园里的小学，实属稀有。

蔡朝阳想让孩子有一个完整的、不急功近利的、有足够时间虚度的童年。“小学的学校不是决定性的，童年才是一个人至关重要的时代。”

自然，他不会给儿子额外再增加课外作业，也不会给他报任何的学科辅导班，学校的作业完成就行。

不过，开学一个月，蔡朝阳就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老师的声音有些担忧：“菜虫爸爸，今天考试，虫虫一题也没做呢，把空白卷交了上来。”

挂了电话，蔡朝阳没有紧张，只是有些好奇。下午放学后，他问菜虫：“菜虫，你们今天考试了？”

“嗯。”

“那考了几分啊？”

“我没有分数呀。”

“没有分数？”

“爸爸，什么叫考试啊？”

原来，菜虫不知道什么叫考试，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个叫作“考试”的怪物。考试的40分钟里，菜虫在玩，切橡皮。这是开学的最初一个月里他和同桌最热衷的游戏。

过了没几天，菜虫回来跟他说，爸爸，考数学了，我考了33分。

蔡朝阳大汗，就问：“菜虫，你现在知不知道什么叫考试啊？”

“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不做这些题目啊？”

“我不认识这些字。”

尽管从几个月大开始，蔡朝阳和妻子就每天都给菜虫读书，但确实没有教过他认字。

这就是菜虫求学生涯的开端。后来他没有再交过白卷，但也谈不上逆袭。对于儿子的成绩，蔡朝阳和妻子的态度是，不做过多的评价。若分数高，会简单表扬一下，若低，则顾左右而言他。

人生很漫长，因而童年的准备阶段尤为重要，这个重要性不是分数名列前茅，也不是主流的“品学兼优”，而是在意志品质之外，始终保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心。

身为教师多年，他见过太多被应试教育摧残的孩子，其中最令他感觉力不从心、无从帮起的，就是那些丧失了求知欲的孩子。

2017年，蔡朝阳出了《我家有个小学生》一书，朋友、作家粲然问他，这本书是写给焦虑的小学生家长的心灵鸡汤吗？

蔡朝阳却说，这不是一本育儿指南，而是一本失败之书。“关于养孩子这件事，谁又没有过满满的失败感和无力感呢？”但他和妻子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就是：焦虑是我们自己的，我们要自己去承担，不转嫁到孩子身上。

生活中，蔡朝阳和妻子也一直被各种亲友指责过分溺爱孩子，没有原则。蔡朝阳却觉得自己育儿从不佛系，也不鸡血，只是大家在乎的东西不一样。“我在乎的是什么呢？我在乎的是让他成为一个能够自我负责的人，能够有自我管理能力的人。我的理念是温和而坚定，自由不放纵。”

02.

你的孩子，值得你信赖

不过菜虫小升初时，蔡朝阳还是买了一次学区房。

菜虫上四年级时，原来在同一小学的三位熟悉的姐姐，分别上了初中。其中两个进了同一所学校，另一个去了一所名校。

开学一月，菜虫聚会时碰到三位姐姐，听她们各自吐槽自己学校的各种不准：不准戴头饰，不准带挂件，不准涂手指甲……作业则多得不得了，各种试卷。据说有一天，该姐姐做到夜半12点后。

两位姐姐吐槽时，名校的姐姐一直不作声，直到她们争先恐后说出各种不准时，这位姐姐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这算什么呀，我们学校，不准笑。

菜虫正在拿筷子夹肉，肉都掉了，说不准笑？

接下来几天，菜虫就开始未雨绸缪，催促妈妈说，该买学区房了，要去那两个姐姐的学校，而不是那个不准笑的名校。

蔡朝阳夫妻俩按儿子说的办了。

但是初中跟小学是完全不一样的，一进去，中考的压力就过来了，每个孩子都没有办法躲避。入学摸底考时，菜虫的成绩很差，数学和英语都没有及格。“我们没有把它当成一件事，没有准备，但是他成绩不是很优秀，这个倒是真的，他不是学霸。”

话虽如此，面对菜虫的成绩，蔡朝阳真的不焦虑吗？

“肯定焦虑啊。小学也焦虑，初中也焦虑，但是焦虑其实是没有用的，焦虑最好的办法就是化焦虑为动力。”蔡朝阳把自己面对焦虑的办法总结为六个字，管住嘴，迈开腿，“就是你焦虑了，管住你的嘴，不要在孩子耳边念叨；迈开腿，到外面散步去，不要在孩子身边待着。把（学习）这个事情交给孩子自己，你就去做一些你可以做的事，力所能及、能够帮到孩子的事。”

他特别不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好妈妈胜过好老师。他觉得这是错位，妈妈就是妈妈，为什么偏要当老师？“爸爸妈妈，是孩子身边最亲密的人，孩子要在你这里获得非常大的安全感，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考试他的人？身份要认清楚，你是给孩子提供生活的温暖和帮助的。”

还有一个策略，就是就事论事，见招拆招。“孩子学习成绩下降了，没关系，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找到根源，不要说我们的孩子完了，怎么办？有个印度电影叫《起跑线》，剧里有一对买了学区房的夫妻，老婆永远在担心这个孩子要是不读好学校，将来吸毒了怎么办——你不要认为你的孩子这次单元考试成绩下降，他将来长大就会吸毒。”

《死亡诗社》剧照

作为一位教育大V，蔡朝阳常常要面对这样的问题：那你家孩子的学习成绩怎么样啊？

蔡朝阳的回答一般是这样的：那要看你所谓的“学习”究竟是指什么了，如果单指学校的应试成绩的话，那我家娃的考试分数的确不是学霸型的，但是他的学习却很强。

他很喜欢龙应台的书《孩子，你慢慢来》，他觉得龙应台其实是说给家长听的。“我初二、初三的时候，还是一个浪荡少年，每天跟一帮小混混在街上玩，打电子游戏，打台球。自我寻找是缓慢的过程，我20岁以后才建立起来的。你的孩子，值得你信赖。”

尽管已经选择了学业负担相对较轻，管理相对宽松的学校，菜虫还是不喜欢这所自己选的学校，觉得很艰辛，很无聊。有一天，他突然问蔡朝阳，爸爸，你以前不是说让我读国际学校吗？蔡朝阳说，读国际学校也是有门槛的，要学英语，是要考试的。菜虫说，爸爸，你给我报个英语班。

于是，菜虫第一次开始上补习班。一个补习班的老师对蔡朝阳说，你们家的孩子，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别的孩子都是父母逼着来，只有他是自己要学。

这是菜虫在学习上最投入的一次。他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在学校得了“腾飞奖”，还当了英语课代表。

《死亡诗社》剧照

03.

教育的本质就是拼爹

绍兴的中考竞争也同样激烈，大约只有50%的初中生能考上普高，而高考时能进入211、985的比例就更低了。

“我觉得中考、高考对我们家的孩子来说，不是他最擅长的，而且意义不大，甚至会起到反面的作用。”蔡朝阳说。

菜虫退出了这条道路的竞争。今年，他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国际学校，这学期开始，菜虫转学过去就读，每年学费16.8万元。

这是一所新建的国际学校，不是上海那种传统的非常有名的学校，竞争也不是那么激烈。“不要以为去国际学校就不鸡，一样。北京有海淀妈妈，还有顺义妈妈。鸡娃是中国妈妈的常态。”蔡朝阳说，“我看中的是它的校长。”

蔡朝阳觉得儿子在新学校的几个月里，状态不错。“他经常跟我讲，那边的孩子，无论多晚，作业都要完成，有的孩子周末玩得多了，回去以后就补作业，补到两点钟，我说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把作业完成了，责任心在那。”

蔡朝阳计划在自己的公号里发表与儿子的两地书。“他肯定不愿意写，不过我说后面打赏的钱全归他，以后出版后，版税也有他的一半，他就同意了。”

《死亡诗社》剧照

我知道这个势必会引发质疑的：“蔡朝阳不买学区房，不鸡娃，是因为他有钱，可以供孩子上国际学校，可以出国留学。”我把问题直接抛给了他。

他也没有回避：“走公立校高考的路线，花费未必比这少，补习班要花多少钱？在国际学校，你也可以很鸡血，但我们没有。即使在同一个阶层里，其实给孩子提供的选择也是不同的。不是说你就只能够华山一条路，两眼一抹黑。”

“那如果你的孩子不去读国际学校，参加中考，可能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你可以接受吗？”我追问他。

“可以接受啊。我们家除了我是老师以外，其他人都在做生意。我们这边民营经济比较好，满大街都是小老板，过得很好。他可能只是我们这里本地外国语学校毕业的，但是他凑巧会一门小语种，比如葡萄牙语、伊朗语，然后就能够迅速地进入外贸这个行业。”蔡朝阳说，“看家长的诉求是什么，我就不需要孩子成为多么优秀杰出的人，然后来印证爹妈有多么英明伟大，不需要的。我们是真诚地生活，真实地生活，真实地表达。孩子能够自立，过自己想要过的人生就行。”

他在书中有一篇文章叫《很多家长用尽洪荒之力，只是为了把孩子带进沟里去》。他遇到过很多高三的孩子，高考结束了，要填报志愿了，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学什么专业。“这孩子都18岁，成年了，要一个人去念大学闯荡天下了，竟然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即便被重点大学录取，什么985，什么211，也仍然是教育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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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归根到底，教育是拼爹拼妈——拼爹妈的教育观念，不是爹拼爹妈的财力权位。“教育是一种智慧产品，里面蕴藏着巨大的财富。我们很多家长不明白这一点，把应试当成了教育的全部，而把背后最根本的东西忽视掉了。所以不是说现在阶层固化，越是穷人的孩子，越是没有希望，没有前途，不是这样的。钱很重要，但是教育不是光靠钱，主要靠家长的智慧，家长的认知。”

那如何没有钱，很穷呢？我俩聊天时，恰逢博士论文致谢的新闻走红，所以我又反过来问他：“那如果家境很差，周围环境也很恶劣，那是不是就没有办法了呢？”

蔡朝阳承认这确实很无奈：“贫富差距，这不是一个个人，一个做教育的人所能够去改变的，这是一个结构性的问题。他只能靠自己努力改变命运。不过，他虽然很辛苦，看得人很心酸，但至少有一点，是非常值得我们赞赏的。他的动力来自于他自己，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这个驱动力是内在的，而不是靠外在的填鸭，外在的军备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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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在变动的时代，教育何为？

但很多家长对此并不信服，毕竟这是一个很功利的时代，网络上是各种虎妈狼爸牛娃。一个教育大V的话有没有公信力，甚至取决于他的孩子成绩怎么样，有没有考上名校。

豆瓣有一篇关于《我家有个小学生》的书评写道：“才六年级的菜虫将来如何尚属未知，相对而言，不如《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的作者尹建莉老师的育儿实践更有说服力，人家女儿可是已经考上清华了。清华当然不是最终标准，但清华是清晰可辨的标准。如果以情商、性格甚至幸福为标准，就很难辨别了。”

去年大火的《上岸》，作者安柏也坦言，她儿子小升初能考上海淀“六小强”也极大地提高了她在家长中的威望。

菜虫的成绩的确不算好，蔡朝阳也不讳言这一点：“我不会把我的孩子塑造成很成功的学霸形象，他不是的。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杰出的小孩，但是他从小学到初中到现在上国际学校，我都看到他持续地在进步。”

他给儿子起名叫菜虫，虫子很渺小，但是虫子有虫子的自我，它不需要为了别人改变自我。或许有一天，它还会破茧成蝶。

“菜虫是一个足够独特的小孩。我们不期待他出人头地或出类拔萃，而是他能以自己舒服的方式，生活在世上。”他相信菜虫是有后发优势的。

有一次，在从上海回绍兴的车上，蔡朝阳和菜虫讨论为什么有的父母费尽心思让孩子去接受各种各样的好教育，然后藤校毕业、牛剑毕业，却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在父母身边做个公务员。“你的孩子，他的征途可能是星辰大海，而我们做父母的，为什么要限制他？”

他打趣说，为什么中国男人大多数30岁以后就不再进步了？“因为他没有自我，一路都是父母安排的，逼我上大学，我上了，逼我去当公务员，我当了，逼我去结婚，我结了，逼我生孩子，我帮你生了。30岁以后我的人生我做主，我要去玩了，对不对？为什么我专门指责中国男人而不是说中国女人呢？因为中国女人30岁以后成了妈妈，这个身份会让她有巨大的动力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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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朝阳喜欢说一句话叫爱你所爱，如其所是，就是你爱你的孩子，但是你得让你的孩子成为他自己。

他有个朋友开了一个游戏公司，公司里最厉害的设计师其实是个厨师。在做设计师之前，他曾做了6年的厨师，因为他父母觉得家财万贯不如薄技随身。就这样，这位最棒的美术设计师辛苦地做了6年的厨师，直到他入职这个游戏公司。

而这个游戏公司的老板在北京一届LIFE教育峰会做了主题演讲，题为《寻找不存在的人》。题目的名字来源于特斯拉公司在网上发布的一份招聘信息——我们在寻找那些从未存在过的人。“他们所说的不存在的人，一直都存在的，只是这些人之前从未被命名过，比如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前，飞行员是不存在的人，电脑发明之前，程序员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人一定是具备持续学习能力，保持着无限可能的终身学习者。他们可以适应无法掌控的未来。”

在一个不确定的时代，真正确定的东西是什么？就是要有自我，要有终身学习的能力。

《死亡诗社》剧照

这也是蔡朝阳一直强调的。他曾经做过一个分享叫做“在一个变动的时代，教育何为”。“我们不要再拿着那种过去的方式去教我们的孩子了，因为这个时代是一个有深刻变革的时代。你再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那种教育方式和教育观念去教育我们的孩子，那十之八九会误入歧途。”

所以，父母要建立崭新的教育观，要做爱学习的父母，要有面向未来的教育视野。

“当初卖掉学区房，没有读名校，你现在回想起来后悔吗？”最后，我问他。

“当然不后悔，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蔡朝阳回答道。